试论明代民间的元杂剧演出

摘 要: 明代的元杂剧演出并没有因为传奇的兴盛而完全消亡,而是以各种不同的形态存在于明代的戏曲演出舞台上。本文通过对明代士夫厅堂、教坊勾栏和社戏庙会上的元杂剧演出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元杂剧在明代民间的演出舞台上,无论是腔调和文本都已发生很大变化,尤其是在社戏庙会的演出中,元杂剧被改编的痕迹尤为明显,且历史剧受到老百姓的青睐。

关键词: 元杂剧演出 明代 民间

一、红氍毹上的元杂剧演出

明代的公卿士大夫是戏曲消费的主要群体。对于他们来说,听曲看戏是一件和品茗、狎妓相类同的风雅之事。何良俊称:“饮酒、听曲、谈谐,此三者又其夙业也。”当然文人士夫们是不便和老百姓们挤在一起看戏的,他们或到青楼红馆听妓女唱曲,或将戏子叫到家中演出,再或者就干脆自己训练一班戏子,自娱自乐,亦来往应酬。蓄养家班的风气在嘉靖、隆庆之际初露端倪,当时像李开先、何良俊等著名曲家家里都蓄有声伎。

那么元杂剧到底在这种演出中占有多少分量呢?我们要分前、后期来看待这个问题。明人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九“戏剧”条云:“南都万历以前,公侯与缙绅及富家,凡有宴会,小集多用散乐,或三四人、或多人唱大套北曲……若大席,则用教坊打院本,乃北曲四大套者。”张牧《笠泽随笔》亦云:“万历以前,士大夫宴集,多用海盐戏文娱客。大席则教坊打院本作杂剧,间或用昆山腔,多属小唱。”由这两则资料我们可以看出,万历前,在比较隆重的宴会上,一般是要搬演杂剧的。也就是说,搬演杂剧是当时公卿士夫较高规格的待客礼仪,由此可见杂剧相对于戏文而言的尊贵身份,当然,这和明中、前期宫廷崇奉北杂剧是不无联系的。

据祝允明《猥谈》记载,自成化、弘治以来,“南戏盛行”,“歌唱愈缪,极厌观听,盖已略无音律腔调,愚人蠢工,循意变更”。虽然对于这种“吴吁新声”,文人们偶尔也会觉得“柔曼搅人”,但善于歌唱扮演的“浙戏”最终还是受到了人们的普遍欢迎,成为红氍毹上的新宠。就祁彪佳的《日记》来看,明末文人雅集时的宴会戏曲基本上都是传奇,元杂剧已不见踪影。

二、教坊勾栏的元杂剧演出

由于搬演杂剧本身是一行贱业,人们只是以此取乐,所以对于它的演出状况,文人很少留意,有也仅只是在一些笔记中稍有着墨。再加上戏曲演出又是一种一次性的艺术消费品,除非有演出脚本流传下来,否则我们很难了解当时的演出情况。所以要描述明代教坊勾栏中的元杂剧演出实在是一件难事,我们只能从一些零星的文献资料及文学作品中简笔勾勒出当时坊间演出杂剧的情形。

在明前期,朱有燉的杂剧《香囊怨》记载了坊间妓女演唱元杂剧的资料,我们引述如下:

[油葫芦]你教我做一段清新甚传奇,我数与伊。我待要做一个诸葛亮挂印气张飞。(末)这杂剧忒莽撞。(旦)我做个王鼎臣风雪渔樵记。(末)这杂剧忒孤寒。(旦)我做个关大王独赴单刀会。(末)这杂剧也不甚雄壮。(旦)做一个包待制双勘丁。(末)这杂剧有冤屈。(旦)做一个黄鲁直打到底。(末)这杂剧不清秀。(旦)做一个还乡衣锦薛仁贵。(末)这杂剧有些村野。(旦)哦,我做个李亚先花酒曲江池。(末)这杂剧伤着俺子弟每。(旦)

[天下乐]做一个半夜雷轰荐福碑。(末)这杂剧说着俺秀才每。不成也不要,拈小生不曾见的新杂剧做一个。(旦)你教我做一个新的,有一个双斗医。(末)这杂剧说个病人有些不利市。(旦)做一个旦本儿进西施的越范蠡。(末)说着那勾践无道也不要。(旦)做一个李太白贬夜郎,做一个苏子瞻游赤壁。(末)这两个杂剧都是遭贬的也不要。(旦)做一个泣树的田真是软末泥。(末)这杂剧也冷淡。(净)大姐怎生记得偌多杂剧。(贴净)大姐记得还有哩。(旦)我解说着数与你,随你要看那一个杂剧。

[那吒令]你待看劝朋友的传奇,做一个管宁割席。你待看存阴隲的传奇,做一个刘弘嫁婢。你待看贞烈的传奇,做一个秋胡戏妻。(末)这三个杂剧都文饰,也不要。(旦)做一个狂夫呵有煮海生。做一个怨女呵有临江驿。(末)这两个杂剧是秀才每不仁不义也不好。(旦)哦,有一个风月传奇,做一个赏黄花浪子回回。(末)大姐别有甚传奇,再数几个小生听。(旦)

[踏鹊枝]做一个别虞姬,做一个杜鹃啼,做一个凿壁偷光举案齐眉,做一个黑旋风山儿李逵,做一个贤达传孟母三移。(末)都不要,只索大姐做个花旦杂剧。(旦)

[寄生草]有一个寄恨向银筝怨,有一个志赏在金线池,有一个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有一个董秀英花月东墙记,有一个王月英元夜留鞋记,有一个苏小卿月夜贩茶船,有一个吕云英风月玉盒记。(末)这玉盒记正可我心,又是新近老书会先生做的,十分好关目,是那个奴婢王安调唆他大娘子,害他,他肯守志寻夫。后来团圆了,大姐便做这个传奇俺看赏一回。

上文所举的元杂剧剧目有:关汉卿的《单刀会》、《金线池》、《范蠡进西施》、《管宁割席》、《凿壁偷光》,张国宾的《还乡衣锦薛仁贵》,石君宝的《曲江池》、《秋胡戏妻》,马致远的《荐福碑》,曾瑞卿的《留鞋记》,王伯成的《李太白贬夜郎》,杨显之的《潇湘夜雨》,王实甫的《西厢记》、《贩茶船》,白朴的《东墙记》、《月夜闻筝》,张时起的《别虞姬》,李好古的《张生煮海》,吴昌龄的《赏黄花浪子回回》,等等。这些杂剧显然是当时大家比较熟悉的。

与此类似的“列剧名”在明传奇《玉环记》第六出、《青衫记》第二十一出也有体现。除了这些戏曲作品外,一些文人笔记也提到民间乐伎的元杂剧演出,如王世贞《曲藻》云:“今世所演习者:《北西厢记》出王实甫,《马丹阳度任风子》出马致远,《范张鸡黍》出宫大用,《拜月亭》、《单刀会》出关汉卿,《两世姻缘》出乔梦符,《谇范睢》出高文秀,《梅香》、《王粲登楼》、《倩女离魂》出郑德辉,《风雪酷寒亭》出杨显之,《伍员吹箫》、《庄子叹骷髅》出李寿卿,《东坡梦》、《辰钩月》出吴昌龄,《陈琳抱妆盒》、《王允连环记》、《敬德不伏老》、《黄鹤楼》、《千里独行》不著姓氏,皆元人词也。”虽然这里的“世所演习者”并未确指是坊间演出,但既然是为人所熟知的,显然影响面较大,将其理解为是坊间演出亦不为过。

因为地域的不同,元杂剧在演唱风格上也出现了一些变化。沈德符《顾曲杂言》记载云:“然北派亦不同,有金陵,有汴梁,有云中;而吴中以北曲擅场者,仅见张野塘一人——故寿州产也——亦与金陵小有异同处。”除了地域的原因外,时间的流逝也是促成这种变化的重要原因。对北曲音律考索甚详的沈宠绥在《弦索辨讹》中曾叹息:“今之北曲,非古北曲也,古曲声情,雄劲悲激,今则尽是靡靡之响。今之弦索,非古弦索也;古人弹格,有一成定谱,今则指法游移,而鲜可捉摸。”这其实正是艺术发展的一般规律。随着时代的变迁,任何艺术样式都会发展变化。元时人们所创制的北曲音调是为那个时代的人们所喜爱的。而发展到明代,人们的审美趣味发生了变化,包括语言、语音亦有了新的发展,要想完全保持元代北曲的声腔音调已是不可能的事了,无怪乎明人王骥德慨叹:“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由元迄今,不知经几变更矣!”

三、社戏庙会的元杂剧演出

中国民间迎神赛社的传统由来已久,一般分为春社和秋社两种。其意义在于“祈年谷禳灾祲洽党闾乐太平而已”。一般至社日,村社都要推举社首,主持开展迎神演戏等活动。

在这种迎神赛社活动中,“搬演杂剧故事”是必不可少的。如王穉登《吴社编》列举了吴中优人所搬演的“杂剧则”,其中包括“《虎牢关》、《曲江池》、《楚霸王》、《单刀会》、《游赤壁》、《刘知远》、《水晶宫》、《劝农丞》、《采桑娘》、《三顾草芦》、《八仙庆寿》”等,还详述了《赤壁赋》演出时的情景,其云:“虎丘赤壁画小舫,令壮夫抬之,舟中苏公二客及两长年并皆孱稚,歌喉清妙,而长年能唱竹枝,玲珑袅袅有破烟出峡之声。”由此不难看出,这则杂剧并不是在舞台上演出,而是混杂在一个庞大的游行队伍之中,且行且演。

关于在这种民间迎神赛社活动中搬演杂剧的另一个重要文献是在山西潞城发现的明代抄本——《迎神赛社礼节传簿四十曲宫调》。该《礼节传簿》记录了当时民间迎神赛社的有关礼节程序和演出活动,其中包含宋代以来民间舞台上流行的大量剧目。这些剧目,有的见于宋官本杂剧段数,有的见于金院本名目,有的则与元杂剧同目,还包括少量戏文。《礼节传簿》中有关戏剧演出的记录主要集中在第三部分,第三部分保留了二十八组“供盏献艺”的节次,其中一般从第四盏到第六盏表演戏剧类节目。为了更明晰地了解这类祭仪活动,我们引录一组“供盏献艺”的内容如下:

角木蛟

……并前后两衙,队戏陈列于后。计开:

前行说《三元戏竹》。

第一盏,[长寿歌]曲子,补空,[天净沙]、[乐三台]。

第二盏,靠乐歌唱,补空,[太清歌]。

第三盏,温习曲破,补空,再撞再杀。

第四盏,《尉迟洗马》,补空,《五川下西川》。

第五盏,《天仙送子》,补空,《敬德战八将》。

第六盏,《周氏拜月》,补空,《尉迟赏军》。

第七盏,合唱,补空,收队。

正队《大会垓》;院本《土地堂》;杂剧《长坂坡》。

很显然,这种“供盏献艺”的节目演出具有很强的程式性,它是多种伎艺杂糅在一起的综合演出。戏曲演出一般是以“段”为单位进行的,有些段与段之间的联系十分紧密,讲述的是同一故事序列,如杨家将故事、三国故事等,但多数联系不多。

在乡村除了社日有大型的戏曲演出外,在寺庙里还有各种酬神还愿的演出,这其中也包含元杂剧的演出。如明人小说《鼓掌绝尘》第三十三回、《醒世姻缘传》第八十六回都有记载。

此外,民间的社戏也有上呈到宫里去演出的,如《桃杌闲评》第二回就讲道,知州率领众官到郊外迎春,观看了“吕纯阳飞剑斩黄龙,赵元帅单鞭降黑虎”,以及“闹钟馗”和“擒孟获”等杂剧,随后又将这些社戏呈献到宫中。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明代宫廷和民间的戏曲演出并不是各自为阵的,而是相互交融、相互影响的。

综观明代民间的这三类元杂剧演出,有两点特别值得我们关注。其一,从改编的程度来看,社戏庙会中的元杂剧演出改动痕迹最为明显,这和乡野之间嘈杂的演出环境以及观众本身的素质有很大关系。其二,从剧作题材来看,民间社戏演出因有酬神这一特定目的,再加上山野之民的文化程度不高,因此元杂剧中的历史剧因讲述老百姓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且感情直质、气势雄伟而备受青睐。

参考文献:

[1]王世贞.曲藻[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31.

[2]沈德符.顾曲杂言[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212.

[3]沈宠绥.弦索辨讹[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五)[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202-203.

[4]王骥德.曲律[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117.

[5]王穉登.吴社编[M].丛书集成新编(91)[C].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印行,1984: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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